【汉中故事】

汉中四关

东 关

古城的东关在明清时候是指出了朝阳门过东门桥东去的所在，长时期以来都是一张名片，深深地镌刻在许多人记忆的深处。那弯弯曲曲的老街，年深月久的瓦檐，东拉西扯的电线，还有拖着步履缓缓而过的行人，汇聚起来，也分散开来，甚而飘忽起来，构成了这人世的一隅，亦形成了一片人间的风华。

被古汉台添了文气的东大街，在南团结街口像是忽然断裂开来，之后再往东就一下子变窄，南面的皮匠街悄悄隐藏，北面的北团结街骤然变宽，东去的街巷就有了几分缥缈、几抹缠绕，连同不知今夕何夕的怅然。那么，这东关正街也好，东关偏街也罢，乃至于深深浅浅的小小庭院也好，都有了不舍昼夜的日子流淌，也有了日复一日的岁月更迭，撩拨着你的情肠。老者出来了，汉子进去了。此时此刻，若是有剃了光头的愣头青昂着脑袋出来，别了钢笔的小伙悠悠地踱出，推了板车的小贩一路吆喝着来去，你又会觉得这里委实是各色人等、引车卖浆者众了。这时候，你要是对着门楣上红色贴牌的门号略略一瞅，那门牌的编号竟然从小到大，有了近三百个连续的号码，那是不是在叙说这儿的老街从前居住着好几百户人家呢？若是细算起来，究竟有多少男女老幼，就只有天知道了。这还不算，要是加上没有列入老户的人们，就是一个弄不清楚的数字了。——这些，注定一如我们置身的人世，前前后后，浩渺如烟了。正在打量之中，说不定有人停下来在看热闹，那是一家在娶媳妇，一户在嫁闺女，吹吹打打，红红绿绿，以至于车马拥塞，小街一时之间水泄不通，成了一片欢天喜地的小去处。

这些，当然只是一些零碎的情形。整合起来，被称为古城东关的这个地方，北面是闹市，聚集着一片缤纷；西面拥抱着东大街，东面通往朝阳南路，南面则水汽氤氲，遥遥地可以想见鹭鸶低翔。站在东关的西口，通往东塔的小巷悄然隐现，老马家羊肉泡招徕着顾客，这过去是古城的民族饭店。若是你鼻翼翕动，皮匠街的作坊有牛皮兔皮混合的气息。收回目光，大大小小的店铺不规则排开，有铁匠铺、面皮店、干杂货店，都是一片忙碌；要是歇息下来，那也是一种向晚十分地消停。小酒馆藏在更小的巷子里，一片瓦檐套着另一片瓦檐，看上去像是四合院，但仔细看却不是，有着勾心斗角，有着深藏不露，也含着一片建筑和人心的互相缠绕，互相断续，还有互相守候。院子套院子，巷子连巷子，回环着，如同一个个小水湾，或者一个个被惊扰的波浪，有喧闹，也有久久的寂静。你若是在一个小巷深入，会看见一处破落的木雕，会看见一处石阶，也会看见一处撩起后的门帘里面，有一个画家、摄影家盘踞其中，喝着小酒，一脸的高古；一个年过八旬的老人在那儿晒太阳，和和美美的，也没有格外的希求。

多少年里，东关正街及其小巷，既成为古城的象征，那建筑，那风味，都有些难以割舍；可有时候，东关又成了亟待改造的角落，多少次动手又做罢，只得停下来。可这当中，一些小巷拓宽了，一些房屋被拆掉了，一条宽阔的大路在老街南面贯通，令人喟叹，也让人心儿一乱，跟着一振！

西 关

这一座古城，在天汉大道分了东西，一半在东面，一半就在西面了。

东面不用多说，那是古城的繁华地带，西面呢，以西环路为界，其东是城区，出了振武门（即古城西门），再往西就是约定俗成的西关了。

要是你偶然站在了古城西大街的西边十字路口，这儿一看，那儿一看，倒也是一片红尘滚滚的模样；可要是你定睛细看，一条弯弯曲曲的西关街道就出现在你的面前，俗世横陈，默默地矗立在苍黄的天穹下，有过去有现在，也有着一瞥之间难以忘怀的城邦气象。好多年里，西关的小巷斜斜的，窄窄的，一棵老柳树懒洋洋矗立，一家药店孤寂地横陈，一片卖菜的摊贩杂乱地忙碌，构成了西关巷口的情形。柳树枝叶纷纷，时间长了，这一棵老柳树头被剁去，新的枝丫长成了老的枝丫，一根铁丝或者钢筋横着拉过去，上面挂着猪头和猪肉，卖肉的吸着烟操刀忙碌，油腻腻的手臂在柳树上那么一抹，猪油就像是进了皲裂的树皮，之后就是一片烟火日子的了。药店先是国营的，许多年之后成为个体或者承包的，进进出出的人员就有些匆忙，服务也渐渐地殷勤起来，来个和气生财。卖菜的小贩，通常不太吆喝，而是待价而沽，一旦有了买主才一脸堆笑，选菜挑菜之间有了嘴上的功夫，也有了秤上的能耐，那当然是夸菜新鲜，也夸自己的斤两足够。从西关的小街穿过去，一路上是各种小店铺，卖包子的，卖锅盔馍的、卖湿面条的。也有开澡堂的、开面馆的、开诊所的，乃至于卖百老泉烧酒的，味道杂陈，扑过来，又掠过去，很有些人间烟火的浓浓味道。只是年岁久了，那些店铺也好，房舍也罢，都有些陈旧，市场在淅淅沥沥的雨水中漏雨，这儿一滴，那儿一串，叮咚叮当，听起来有些令人疑惑；当然阳光射进来的时候，也像是在筛子里过滤，跳荡并且升腾，显得神秘。间或之中，这里那里有人修房，使得本来逼仄的空间更加狭小，那么来来往往的自行车或是三轮车，还有摩托车，就混在一起，难免碰撞争吵，显得生硬。那么在年关之中，这个古城的西关，就有了匆忙的回归，还有拎了鲜肉、蔬菜与元宵面的年节气息，生发开来，抑或散布四方……

这西关一隅，许多年里都在土地征占之中回环。本来就是古城神经的末梢，平平静静的，却忽然间听说要拆迁，人们有些发愣，果然就在一年半载之中拆掉了许多，那些依赖租住房屋的房主就有些慌神，待到一片土地腾空，另一片土地腾空，一条路的雏形出来，一两年之内就成了一条被称为西新街的路，宽宽的，灯也在某年亮了起来，古城西面似乎扩大，也拉长了许多，距离汉江长河的路径越来越便利起来，成为城里吸引人的一个小小引擎。这时候，西关西头的一处老房子总是不愿拆迁，另一棵老树也在横陈，几年之后还是拆迁了，只是那棵老树还在。过了一些时候，听说西关老街拆迁在即，但时至今日这一条神经末梢般的西关小街还在，人际有些寥落，可依然吞吐风华，有些边缘化……

北 关

还是在明清时候，古城的北门称拱辰门，出了北门就是北关，也就是说踏上了北上的远途，那儿与星辰相握吗？可能说不上，但渐渐地则有可能离家远行了，那么一出北关，则无异于辞别乡关，男儿远去！

打开遥远的记忆仓储，你依稀看见在古城北门之外，是一片商贾云集的阵容。从北面而来的商队和马队在这儿望见了拱辰门，一路的远行似乎有了盼头，撩撩衣襟，苍凉的心田慢慢平顺，脚步也有了和缓。即将出门的商人和马匹在此汇聚，即将踏上一片荒漠而神秘的远方，心里有些不舍，那是对于家人的，可又明明含着一种男人的豪迈，于是整整衣冠，一声呼哨，开始跋涉。不同的是，远道而来的人是疲惫的，有归来之感；即将出发的人则是精神饱满、腹内安泰，也不无闯荡江湖的窃喜。那么这时候，出发与回归就有些不同。另一方面，不管远行来去也好，回归出发也罢，这个北关的市场照样忙碌，天下苍穹横陈在朝阳之下，北面秦岭余脉的山影依然峭拔，黑苍苍地牵连着峰峦，还有同样充满了希冀和诡谲的山河大地，都在徐徐地打开自己的胸膛，让你我的先人一阵阵惊悸，也一阵阵欢喜。

这，是北关大致的情形，含一些幻想。收回目光，静下心来，你对于北关的印象又是如何呢？三国时期的虎头桥在离此不远的西北角，当年孔明挥泪斩马谡就在这里；再往北，一座青龙观遥遥相望，将道法自然的风骨丝丝缕缕地映衬出来。那么，石马坡也好，兴元湖也好，都由此前往，而数千年历史的古城，也从北关缓缓地牵引，并且深入。唐宋以降，城池慢慢扩大，北关一旦形成之后，就有了校场坝与此相对，训练兵丁，演绎战事，甚至用来阅兵，以壮远征的行色。再往后，拱辰门建成，北关一带就成了眺望北斗、迎送将士的关隘，成为悠悠历史的见证，还有铭记。而更多的时候，时日漫漫之中，北关一带的市声颇为响亮，这里一声，那里一声，此起彼伏，遥相呼应，成为一道日子的烟火气息，也成为一方城池的兴盛所在。那里面，卖米的，卖面的，买卖牲口的。那些卖驴的，卖骡子的，卖饲料的，也行色匆匆，嘴上言语，袖里乾坤，实在有些神秘。那些买卖人，有西域的，有关中的，有新疆的，还有甘肃陇上的，高鼻子有之，络腮胡子有之，喝烈酒的也有之，还有吞吐云烟，莫不高谈阔论，大进大出。日子久了，这北关一带就成了物资集散地和货物吞吐地，有了不小名声。

时光流转，而今，北关一带没有了曾经的交易市场，却由于高楼林立，广场宽阔，一家家商场洞开。只是到了盛夏，在广场纳凉的老人不少，低翔的白鸽子让孩子们喜笑颜开，而欢欣鼓舞的老太太们，则在中心广场组成一片缤纷，实在令人讶异！

南关

老早的时候南门被称为望江门，一出南门就能远远地看江看河，而此时此刻你就踏进古城的南关，也进入了鳞次栉比的瓦檐和窄窄的街道。

在老辈人中，古城的南门有两种说法，一种是正对着钟楼建了这个望江门，一种说法是因为风水的讲究，南门曾改在建国路口，那儿兴起了一片商业街，卖竹木家具，还有种子铁器，俗称南市场。这两种说法各有各的道理，但在大多数人心里，还是认可第一种说法，正对着古城的钟鼓楼，那才是正宗的南门，至于南市场那儿，也不能说没有道理，但时日漫漫中，没有人过于当真，也无人因此而争论不休。——于是，就约定俗成，说到了现在。

一出南门，早年间有一座石桥，据说建于明洪武年间，应该和朱元璋有些关系，这里的护城河也曾经流水潺潺，只不过随着岁月的迁徙而没有了护城河，也没有了具有交通功能的洪武桥，可是在宽阔的汉江路与将坛路交会口上，仍有一点石桥的遗迹，那是一点桥栏，还有一点几乎磨损了的石雕，隐隐约约地写着这里的过往。从石桥那儿往东一拐，是南关正街，瓦檐密集之中拥挤着店铺，当年应该是生意兴隆，为城里人在南关的主要居住区，喝茶的，卖吃喝的，卖寿衣的，还有大大小小的旅馆，勾连起来就有些迷宫般的神秘，还有嘈杂。往西面，还是南关的所在，只不过是有些蜿蜒，就成了南关西街，也有城里人居住，只不过相对冷清，从那儿也能看见来往的人影，还有就是一条浩浩荡荡的水渠，其间白杨和槐树疏疏落落，连着一条城南的公路，连接着悠远的地方。20世纪70～90年代初，那半边街还能看见班车疾驶的身影，白杨树和槐树下的茶水摊点人影绰绰，车站的忙碌形如穿梭。那时候，南关一隅除了东西两条分叉开来的弯弯的街道，剩下的就是一片错落的菜地，夹杂着一些农户，这便是汉水公社的所在。天苍苍，野茫茫，风吹树摇，一片飒飒的轻响，一些鸟儿飞过，另一些寒鸦掠过，天地之间就有些空阔，加上鸽子放飞，既含着一种近乎原生态的乡野意味，让人觉得这儿的人世不无悠闲。那是农耕文明的时代，这个叫做南关的地方便成为勾连城乡的结合部，南关的女子嫁到城里去，嫁到江南的大河坎，抑或江南的女子嫁入南关，都是很自然的事情，那么这儿那儿，江涛的声音隐隐传来，芦花飞扬，城市在望，就很有些惬意了。那会儿，即使在南关正街的东南方向，另一条勾连着的河沿街，也一样轻尘袅袅，菜绿人旺，行走出一片晨昏之间的灿然。

岁月悠悠，城市化步伐忽然加快。不出20年，这个叫作南关的小小地方发生了不小的变奏。先是落户了一家“三二○一”医院，是航空工业部的医院，从一座楼到两座楼，再到好几座楼，不仅成为远近城乡人的就医重地，也成了城南的一道风景。跟着打通了一条汉江路，北通古城，南连汉江大桥，短短几年之内以此为骨架，形成了一片城市地带。再以后，一条风景路打通，更多的单位落户，这个小小的角落，商品房林立，而那一条河沿街则彻底消失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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